他失明后,去跑馬拉松
不同的城市有不同的味道,陳光炅說,北方聞起來干燥一些,不像南方那么濕潤。風聲也是不一樣的,在西昌跑馬拉松的時候,風聲特別大,陳光炅一路聽下來,有些地方聲音低,有些地方聲音高亢,“像在聽一首交響樂一樣”,他跑得比平時快很多。
(本文首發于2020年10月15日《南方周末》)
發自:成都
責任編輯:劉悠翔
2017年,陳光炅開始練習長跑,之后陸續參加了各地的馬拉松賽事,屋子里如今掛滿了三十塊紀念牌,有兩塊被他當做禮物送出。
陳光炅的右眼殘存一點光感,在亮度特別高的環境中,一些巨大物體的影子偶爾會從他視野中閃過。2004年,陳光炅被診斷為一種視網膜色素變性的眼科疾病,他的視野像拼圖一樣一塊塊地剝落,起初縮小到一扇窗戶大小,慢慢變成一個圓孔大小,然后徹底消失不見了。
確診后,陳光炅窩在四川成都的家中,每天出門的唯一行程是到樓下小賣部買酒。酒瓶堆滿了屋子,他在爛醉中睡去,又在半夢之間醒來,視野繼續剝落。有時候,同一個視野,前一秒放下酒瓶,后一秒就看不到了。醉醺醺的時候,他坐在陽臺,半倚靠在墻上,盼望自己可以失足跌落,從此長眠不醒。
當時,長時間的夜間電腦員工作完全摧毀了他的眼睛。陳光炅形容這個過程,他的視野變得越來越窄了,不是突然性黑暗,而是慢慢等待著光亮一點點地消失,直至完全寂滅,絕望籠罩了他的生活。父親默默收拾或移走腳下被踢翻的障礙物,母親則在他耳邊念叨著:“我想把眼睛換給你??!”
一同變窄的還有他三十歲之后的人生。陳光炅不得不放下做律師的職業規劃,與來自四川各地的盲人一起,睡在二十幾個人一間的大通鋪里,共同學習按摩技術——這是大多數盲人的唯一出路。之后,他的人生軌跡快速變換,在廣州開起了按摩店,最多的時候有七個員工。有一段時間,幾乎每晚關店后他都要呼朋喚友,沉醉在廣州的夜市里。
2010年,那時他剛從廣州回到成都,畢飛宇的《推拿》已經出版。他讀后,感覺一些盲人走路和聊天的細節寫得很到位,但是終究還是一個明眼人理解的盲人圈。
陳光炅開始寫作,他在培訓班學會了使用電腦——一個不需要鼠標,完全由語音讀屏軟件和鍵盤構成的系統。他寫盲人所能“看”到的世界:盲人究竟在想什么?盲人會害怕什么?盲人的生活希望是什么?……
“盲人都以犧牲自己健康的方式換取別人的健康”,按摩房的日子曾讓他的身體和精神不堪重負。不做按摩后,深居簡出的他仍然長期處于亞健康的狀態。2017年,陳光炅開始練習長跑,體重從一百斤左右迅速長到了一百二十多斤,并且有了肌肉塊。按照盲人好友吳軍的說法,“身體和精神這時候已經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以前他說話像幽靈一樣”。
2019年,陳光炅出版了紀實小說《黑暗馬拉松》,取材于自己成為一名馬拉松選手的經歷。在陳光炅跑完第一個半程馬拉松后,奔跑的欲望已經難以抑制了。借助一根與陪跑員相連的陪跑繩,陳光炅在黑暗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的長跑和沖刺,路程累計達到了兩千多公里。
很長一段日子里,陳光炅反復想起做過的一場夢。在夢中,他不停地奔跑著,從不同國家的城市中穿過,他可以清楚地看見街道和飛鳥。他在書中寫道:“我繼續向前跑,跑過了東京、跑過了新宿、跑過了池袋,最后好像跑過了石神井,見到了一位一笑就會低下頭垂下眼簾的姑娘……”
“盲人和明眼人有什么差別呢?”
2020年9月15日,南方周末記者在成都的隆興嘉苑小區見到了陳光炅。屋子很亮,房屋裝修時,他特地囑咐要安裝瓦數高一些的燈泡,這樣右眼可以感受到一點點光。
次臥的窗前有一個小臺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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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編輯:阿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