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留住你,消逝的鄉愁?三座古村鎮的“底層”文物建筑調查
河網密布的紹興,是國內保存古橋數量和種類最多的城市,以前有人統計過,紹興古橋的密度比威尼斯還要高。
三普登錄點數量眾多,分布分散,價值難以清晰說明,且位于整個文保體系金字塔的最底層。一直以來,這些非文保單位的不可移動文物承受著更大的破壞風險。
阮社濃厚的酒鄉古韻吸引了電影劇組,1956年的電影《祝?!肪驮诖巳【?。2017年至2018年的一輪大拆遷中,魯迅筆下的水鄉古鎮徹底消失。
(本文首發于2023年3月16日《南方周末》)
發自:紹興
責任編輯:劉悠翔
河網縱橫的浙東平原上古村古鎮星羅棋布。圖為離嘉會十幾公里的安昌古鎮,現已被開發為旅游古鎮。
老羅每天從新家到他的菜園子要倒三趟公交,花一個多小時。老房子被政府征收前,他家和菜園子就隔了一條錦曲河,每天從河上的陽川橋走過去,花不了幾分鐘。
陽川橋是一座石板橋,方正的條石逐級上搭,橋面砥平,橋墩也是大塊的石材,像搭積木一樣支撐著橋面。在老紹興人老羅看來,這樣的石橋過于常見——河網密布的紹興,是國內保存古橋數量和種類最多的城市,以前有人統計過,紹興古橋的密度比威尼斯還要高。僅老羅家老房子所在的嘉會村,就有四五座石橋。
嘉會村的老房子圍繞著錦曲河而展開,也可以說,是錦曲河環抱著嘉會村,幾座石橋就像臂彎上的搭扣。建筑學家陳從周1986年編著《紹興石橋》,就收錄了嘉會村陽川橋、大木橋和聚寶橋的照片。
位于村子中央的是建于1980年代的嘉會影劇院,劇院前的小廣場上還立著廢棄的核酸亭,這說明2022年的時候,村子還是有人住的。但是現在,嘉會村的村民們都和老羅一樣,與政府簽了征收補償協議,租房的租房,買新房的買新房,老羅也不知道原來的左鄰右舍都住到哪里去了。社會紐帶意義上的嘉會村,已經完全被打散了,而物理意義上的嘉會村,則已經是一座空城,靜靜地等待拆遷隊的到來。
拆遷村落、征收地塊、賣地重新開發,這樣的故事在急速擴張的城市邊緣正不斷地發生。拆遷帶來的紅利——民眾的補償款、政府的財政收入、城市更新、環境整治,也讓很多人為之雀躍鼓舞。紹興當地自媒體對于嘉會的拆遷似乎頗為興奮,《嘉會村整村,拆定了!》,一篇自媒體文章以此為標題,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很多紹興人由此知道了嘉會拆遷的消息。有些人則忽然意識到,嘉會村里的那些老房子,該怎么辦?
“請手下留情”
張國雄一開始在朋友圈里看到嘉會拆遷的消息,是在2022年11月。那時候,村民們已經陸續搬離,拆遷補償的簽約進度很快,嘉會村黨支部書記袁興榮對南方周末記者說,到2023年1月7日,大規模的集中簽約已經完成。嘉會村里現有三處“三普登錄點”——陽川橋、寶盆廟和單家臺門(臺門是紹興古民居的一種形式,類似四合院)。
所謂“三普登錄點”,是指自2007年開展的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后被登錄的具有一定歷史文化價值的除文保單位以外的不可移動文物。以紹興為例,全市各級文物保護單位共428處,三普登錄文物點卻多達4157處。
通過觀察衛星地圖,張國雄預感,嘉會的價值,也許并不止于那三處三普登錄點。
張國雄是一個幾乎走遍浙東平原的文保愛好者。他知道,雖然在這個河汊縱橫的平原上,環繞嘉會村的錦曲河只是一條小河,但在古代,它連通著浙東平原上的主動脈——西小江以及后來的浙東運河,將嘉會嵌入整個平原的明清市鎮貿易網絡之中。
2023年1月20日,虎年的大年廿九,大寒,張國雄第一次探訪嘉會,他想趕在拆遷之前,去看看衛星地圖里的老建筑。當時嘉會已經搬空了,他沒能找到當地人了解情況,對村莊的歷史也模糊不清,而讓他感到不滿的是,村里的三普登錄點,沒有按照規定進行掛牌公示。
嘉會古村建筑中的歷史遺跡。
三普登錄點數量眾多,分布分散,價值難以清晰說明,且位于整個文保體系金字塔的最底層。一直以來,這些非文保單位的不可移動文物承受著更大的破壞風險。建筑學家阮儀三曾在媒體上呼吁:“嚴格意義上可以認為‘三普點’是文物保護單位的備選,文物所在地的規劃和管理單位,應負有保護和監督責任,現在的‘三普點’就有可能是潛在的文物保護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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